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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現當代文化與文學研究系列

 《人民共和國文化與文學叢書總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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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當代文學是與「中國現代文學」相對的一個概念,指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之後的文學。追溯這一概念的起源,大約可以直達1959年新中國十週年之際,當時的華中師院中文系著手編著《中國當代文學史稿》,這是大陸中國最早編寫的「中國當代文學史」教材。從此以後,「當代文學」就與「現代文學」區分開來。與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比較,中國的當代文學研究是一個相對年輕的學科,所以直到1985年,在一些「現代文學」的作家和學者的眼中,年輕的「當代文學」甚至都沒有「寫史」的必要。

但歷史究竟是在不斷發展的,從新中國建立的「十七年」到「文化大革命」十年再到改革開放的「新時期」,而後又有「後新時期」的1990年代以及今天的「新世紀」,所謂「中國當代文學」的歷史已達六十餘年,是「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的整整一倍!儘管純粹的時間計量也不足說明一切,但「六十甲子」的光陰,畢竟與「史」有關。時至今日,我們大約很難聽到關於「當代文學不宜寫史」的勸誡了,因為,這當下的文學早已如此的豐富、活躍,而且當代史家已經開始了更為自覺的學科建設與史學探討,這包括洪子誠的《中國當代文學史》,孟繁華、程光煒的《中國當代文學發展史》,張健及其北京師範大學團隊的《中國當代文學編年史》等等。

中國當代文學研究的活躍性有目共睹,除了對當下文學現象(新世紀文學現象)的緊密追蹤外,其關於歷史敘述的諸多話題也常常引起整個文學史學界的關注和討論,形成對「當代文學」之外的學術領域(例如現代文學)的衝擊甚至挑戰。例如最近一些年出現的「十七年文學研究熱」。我覺得,透過這一研究熱,我們大約可以看到中國當代文學研究的某些癥結以及我們未來的努力方向。

我曾經提出,「十七年文學研究熱」的出現有多種多樣的原因,包括新的文學文獻的發掘和使用,歷史「否定之否定」演進中的心理補償;「現代性」反思的推動;「新左派」思維的影響等等。尤其是最後兩個方面的因素值得我們細細推敲。在進入1990年代以後,隨著西方後現代主義對「現代性」理想的批判和質疑,中國當代的學術理念也發生了重要的改變。按照西方後現代主義的批判邏輯,現代性是西方在自己工業化過程中形成的一套社會文化理想和價值標準,後來又通過資本主義的全球擴張向東方「輸入」,而「後發達」的東方國家雖然沒有完全被西方所殖民,但卻無一例外地將這一套價值觀念當作了自己的追求,可謂是「被現代」了,從根本上說,也就是被置於一個「文化殖民」的過程中。顯然,這樣的判斷是相當嚴厲的,它迫使我們不得不重新思考我們以「現代化」為標誌的精神大旗,不得不重新定位我們的文化理想。就是在質疑資本主義文化的「現代性反思」中,我們開始重新尋覓自己的精神傳統,而在百年社會文化的發展歷史中,能夠清理出來的區別於西方資本主義理念的傳統也就是「十七年」了,於是,在「反思西方現代性」的目標下,十七年文學的精神魅力又似乎多了一層。

1990年代出現在中國的「新左派」思潮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強化著我們對「十七年」精神文化傳統的這種「發現」和挖掘。與一般的「現代性反思」理論不同,新左派更突出了自「十七年」開始的中國社會主義理想的獨特性──一種反西方資本主義現代性的現代性,換句話說,十七年中國文學的包含了許多屬於中國現代精神探索的獨特的元素,值得我們認真加以總結和梳理。在他們看來,再像1980年代那樣,將這個時代的文學以「封建」、「保守」、「落後」、「僵化」等等唾棄之顯然就太過簡單了。

「反思現代性」與新左派理論家的這些見解不僅開闢了中國當代文學史寫作的新路,而且對中國現代文學的基本價值方向也形成了很大的衝擊。如果百年來的中國文學與文化都存在一個清算「西方殖民」的問題,如果這樣的清算又是以延安—十七年的道路為成功榜樣的話,那麼,又該如何評價開啟現代文化發展機制的五四?如何認識包括延安,包括十七年文化的整個「左翼陣營」的複雜構成?對此,提出這樣的批評是輕而易舉的:「那種忽略了具體歷史語境中強大的以封建專制主義文化意識為主體的特殊性,忽略了那時文學作品巨大的政治社會屬性與人文精神被顛覆、現代化追求被阻斷的歷史內涵,而只把文本當作一個脫離了社會時空的、僅僅只有自然意義的單細胞來進行所謂審美解剖,這顯然不是歷史主義的客觀審美態度。」

利用文學介入當代社會政治這本身沒有錯,只不過,在我看來,越是在離開「文學」的領域,越需要保持我們立場的警覺性,因為那很可能是我們都相當陌生的所在。每當這個時候,我們恰恰應該對我們自己的「立場」有一個批判性的反思,在匆忙進入「左」與「右」之前,更需要對歷史事實的最充分的尊重和把握,否則,我們的論爭都可能建立在一系列主觀的概念分歧上,而這樣的概念本身卻是如此的「名不副實」,這樣的令人生疑。在這裡,在無數令人眼花繚亂的當代文學批評的背後,顯然存在值得警惕的「偽感受」與「偽問題」的現實。

只要不刻意的文過飾非,我們都可以發現,近「三十年」特別是1990年代以來中國當代文學及其批評雖然取得了很大的發展。但是也存在許多的問題,值得我們警惕。特別需要注意的是1990年代以後中國文學現象的某種空虛化、空洞化,一些問題成為了「偽問題」。

真與假與偽、或者充實與空虛的對立由來已久。1980年代的現代主義文學也曾經被稱為「偽現代派」,有過一場論爭。的確,我們甚至可以輕而易舉地指出如北島的啟蒙意識與社會關懷,舒婷的古代情致,顧城的唯美之夢,這都與詩歌的「現代主義」無關,要證明他們在藝術史的角度如何背離「現代派」並不困難,然而這是不是藝術的「作偽」呢?討論其中的「現代主義詩藝」算不算詩歌批評的「偽問題」呢?我覺得分明不能這樣定義,因為我們誰也不能否認這些詩歌創作的真誠動人的一面,而且所謂「現代派」的定義,本身就來自西方藝術史。我們永遠沒有理由證明文學藝術的發展是以西方藝術為最高標準的,也沒有根據證明中國的詩歌藝術不能產生屬於自己的現代主義。也就是說,討論一部分中國新詩是否屬於真正西方「現代派」,以「更像」西方作為「非偽」,以區別於西方為「偽」,這本身就是荒謬的思維!如果說1980年代的中國詩壇還有什麼「偽問題」的話,那麼當時對所謂「偽現代派」的反思和批評本身恰恰就是最大的「偽問題」!

不過,即便是這樣的「偽」,其實也沒有多麼的可怕,因為思維邏輯上的某種偏向並不能掩飾這些理論探求求真求實的根本追求,我們曾經有過推崇西方文學動向的時代,在推崇的背後還有我們主動尋求生命價值與藝術價值的更強大的願望,這樣的願望和努力已經足以抵消我們當時思維的某種模糊。

文學問題的空虛化、空洞化或者說「偽問題」的出現,之所以在今天如此的觸目驚心在我看來已經不是什麼思維的失誤了,在根本的意義上說,是我們已經陷入了某種難以解決的混沌不明的生存狀態:在重大社會歷史問題上的躲閃、迴避甚至失語──這種狀態足以令我們看不清我們生存的真相,足以讓我們的思想與我們的表述發生奇異的錯位,甚至,我們還會以某種方式掩飾或扭曲我們的真實感受,這個意義上的「偽」徹底得無可救藥了!1990年代以降是中國文學「偽問題」獲得豐厚土壤的年代,「偽問題」之所以能夠充分地「偽」起來,乃是我們自己的生存出現了大量不真實的成分,這樣的生存可以稱之為「偽生存」。

20年來,中國文學批評之「偽」在數量上創歷史新高。我們完全可以一一檢查其中的「問題」,在所有問題當中,最大的「偽」恐怕在於文學之外的生存需要被轉化成為文學之內的「藝術」問題而堂皇登堂入室了!這不是哪一個具體的藝術問題,而是滲透了許多1990年代的文學論爭問題,從中,我們可以見出生存的現實策略是如何借助「文學藝術」的方式不斷地表達自己,打扮自己,裝飾自己。《詩江湖》是1990年代有影響的網站和印刷文本,就是這個名字非常具有時代特徵:中國詩歌的問題終於成為了「江湖世界」的問題!原來的社會分層是明確的,文學、詩歌都屬於知識分子圈的事情,而「江湖世界」則是由武夫、俠客、黑社會所盤踞的,與藝術沒有什麼關係。但是按照今天的生存「潛規則」,江湖已經無處不在了,即便是藝術的發展,也得按照江湖的規矩進行!何況對於今天的許多文學家、批評家而言,新時期結束所造成的「歷史虛無主義」儼然已經成了揮之不去的陰影,在歷史的虛無景象當中,藝術本身其實已經成了一個相當可疑的活動,當然,這又是不能言明的事實,不僅不能言明,而且還需要巧妙地迴避它。在這個時候,生存已經在「市場經濟」的熱烈氛圍中扮演了我們追求的主體角色,兩廂比照,不是生存滋養了文學藝術的發展,而是文學藝術的「言說方式」滋養了我們生存的諸多現實目標。

於是,在1990年代,中國文學繼續產生不少的需要爭論的「問題」,但是這些問題的背後常常都不是(至少也「不單是」)藝術的邏輯所能夠解釋的,其主要的根據還在人情世故,還在現實人倫,還在人們最基本的生存謀生之道,對於文學藝術本身而言,其中提出的諸多「問題」以及這些問題的討論、展開方式都充滿了不真實性,例如「個人寫作」在20世紀中國新詩「主體」建設中的實際意義,「知識分子寫作」與「民間寫作」的分歧究竟有多大,這樣的討論意義在哪裏?層出不窮的自我「代際」劃分是中國新詩不斷「進化」的現實還是佔領詩壇版圖的需要?「詩體建設」的現實依據和歷史創新如何定位?「草根」與「底層」的真實性究竟有多少?誰有權力成為「草根」與「底層」的的代言人?詩學理論的背後還充滿了各種會議、評獎、各種組織、頭銜的推杯換盞、觥酬交錯的影像,近20年的中國交際場與名利場中,文學與詩歌交際充當著相當活躍的角色,在這樣一個無中心無準則的中國式「後現代」,有多少人在苦心孤詣地經營著文學藝術的種種的觀念呢?可能是鳳毛麟角的。

在這個意義上,中國當代文學的研究與批評應該如何走出困境,盡可能地發現「真問題」呢?我覺得,一個值得期待的選擇就是:讓我們的研究更多地置身於國家歷史情態之中,形成當代文學史與當代中國史的密切對話。

國家歷史情態,這是我在反思百年來中國文學敘述範式之時提出來的概念,它是百年來中國文學生長的背景,也是文學中國作家與中國讀者需要文學的「理由」,只有深深地嵌入歷史的場景,文學的意味才可能有效呈現。對於中國現代文學研究而言,這樣的歷史場景就是「民國」,對於中國當代文學而言,這樣的歷史場景就是「人民共和國」。

感謝花木蘭文化出版社,使得我們對百年來中國文學的研究有了兩大厚重的背景──民國與人民共和國,這兩套大型叢書將可能慢慢架構起百年中國文學闡述的新的框架,由此出發,或許我們就能夠發現更多的真問題,一步一步推進我們的學術走上堅實的道路。

2014年馬年春節於江安花園